最早的刻字是从人们刻画符号开始的。河南舞阳贾湖裴李岗 文化遗址中的龟甲、石器上的刻画符号，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人工刻画符号，距今已有8600年的历史了。李学勤先生认为这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刻画符号。[1]发展到后来的甲骨文、石刻文字直到刻帖的出现，古代刻字始终没有完全脱离实用的目的，艺术 目的还不强。此外， 古代刻字中“书”与“刻”相分离，刻工只能完全依照书家的书写进行镌刻，几乎没有发挥的空间，这必然使古代刻字的意象性更显微弱。

20世纪中后期，现代刻字艺术开始崭露头角，且随着国内国际赛事的开展，已经引起人们重视，并取得较快发展。它已经逐渐远 离了汉字书写的记录、 再现等实用功能，而走向纯艺术的道路，具备意象性的表现特征。
一、“意象”与现代刻字艺术
古人认为，“意”是内在的抽象的心意，“象”是外在的具体的物象；“意”源于内心并借助于“象”来表达，“象”其实是“意”的寄托物。早在《周易·系辞》中便有“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之说。不过，《周易》之“象”是卦象，是以阳爻阴爻配合而成的试图概括世间万事万物的64种符号，属于哲学范畴。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诗是中国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意象”在诗中得到运用和引申，“立象以尽意”也成为诗的原则。诗中之“象”已不是卦象，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客观形象与主观心灵融 合而成的带有某种意蕴与情调的东西。它是客观的 “象”和主观的“意”的结合，即融入诗人思想情感的“物象”被赋以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艺术形象。
黄绮对于书法“意象”的解释是：“书法意象的‘意’，是书家原有的思想感情，再加上产生的艺术联想。书法意象的‘象’，是由具体物象的记忆中塑造出来可供想象的所谓‘物象’，或是可以看作记录下来的书家活动的心迹。”[2]刻字是与书法联系最为紧密的艺术形式。因为几乎所有的刻字都是在书写的基础上进行镌刻的，并且刻字的镌刻者都不同程度地具备一定的书法基础。现代刻字是一种高度抽象的视觉艺术，它以抽象的形式为载体，以审美呈现为目的。它不仅使“刻”本身具有独立的审美内涵，而且导入材 质肌理、 立体空间、色彩、装帧等手段，使艺术语言得以丰富。从价值取向上看，现代刻字又是以完美表现主题思想和审美理想为旨归，通过其特有的形式语言（线条、字结构、空间、色彩等）来反映现代社会中人与自身、人与他人（社会）、人与自然的各种精神关系。这些关系的形式化，决定了自书自刻是现代刻字创作的基本要求。所以，现代刻字的“意象”适应了记录镌刻者（书家）心迹的要求。
二、现代刻字艺术的意象性特征
现代的刻字艺术已经告别了古代实用功能，成为一门综合性的视觉艺术。它以书法为审美对象，融绘画、雕塑、工艺、装饰等表现手段，以文字线条、刀的刻凿痕迹、凹凸的叠加及色调等来拓展审美空间，展现意象性特征。
1．镌刻者的创作情感
传统刻字作为实用性艺术，多数用于歌功颂德、 牌匾和镌刻历代法帖等。在古代，书家与刻工是分离的。刻工在古代属于低下的工匠之列，为文人书家所轻视，而书家一般不参与镌刻，刻工根据 书家的书写进行镌刻。所以， 刻工对自己所镌刻的作品基本没有发挥的余地。现代刻字艺术却不同，它已经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镌刻者同时是书写者，镌刻者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创作情感，选择所要表现的意象进行书写和镌刻，真正做到书与刻的统一。

关山月国画作品-雕刻工匠

在廉价快捷的电脑刻字、喷绘普及的今天，刻字的实用性已经 变得极其微弱，甚至趋近于零。所以， 现代刻字作品大部分以艺术性为主要目的，是主体情感的表现。作为一名现代刻字艺术的创作者，在进行创作之前必然要对作品所要表达的情感进行界定，然后根据创作意图，对作品形象进行想象，选择合适的内容、形式和表现手段进行创作，比如第七届全国刻字展中江苏庞现军先生、河北张剑南先生等以地震为主题的刻字作品以及各种主题性的刻字 等。这些作品将作者的创作情感， 通过镌刻的文字、符号等物化到刻板上，形成真实的“物象”。这些“物象”将“意象”及主体情感展现给欣赏者，引发欣赏者的共鸣。只有这种凝结了作者情感和具备了意象特征的作品才具有内涵，也才能被称为艺术品。因此，现代刻字艺术作品首先应该具备意象性特征。
2．镌刻内容的意象性
现代刻字艺术，首先属于刻字范畴。这就决定了它所镌刻的内容，还不能完全摆脱汉字这一载体。正如李伟先生所云：“现代的刻字艺术的审美取向是多元的，但它的核心指向是书法，离开了书法这一元素，也就无所谓刻字了。”[3]书法就是书写汉字，脱离了汉字的书写也就无所谓“书法”了。
纵观历届的全国刻字展，大多数现代刻字作品以古文字（大篆、小篆）作为创作的主要内容。象形文字源于原始的近乎图画的符号，如“日”“月”“水”“山”“川”“马”“牛”等古文字。古文字较今文字具有较强的象形性特征，更利于拓宽作者创作的想象空间，也更利于作者创作情感的表现，因为作者可以依据古文字的图画象形性特征，对文字进行有意的夸张变形，以达到其所要表达的意象及所要达到的视觉效果。 刻字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是不可分离的，内容通过形式而体现出来的。选择一定的文字内容作为创作对象，就要通过一定的形式去展示所选文字寓意，拓宽文字的意蕴空间；而不同的内容（如第七届全国刻字展中的《完璧归赵》《厚积薄发》《大道至简》《道通天地》等），给作者和读者带来的意象空间也是不同的。而不同的特定的意象空间必然要求作者用适当的表现方式和手段，表现出与内容意象感受相一致的刻字艺术作品。
因此，作者对镌刻作品内容进行的选择，只有突出了其意象性特征，才能对作品的创作手法进行界定，才能创作出形式与内容相一致的经典作品。

3．现代刻字形式的意象性
现代刻字艺术作为现代视觉艺术的一种，形式对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首先展现在欣赏者面前、能触动欣赏者心弦的便是作 品的形式。不同的形式设计给观者带来不同的视觉感受， 不同的视觉感受又会把观者带到不同的意象空间中，使观者产生不同的感悟和思考。
作者在将刻刀落到木板之前，必然要根据创作的内容，对作品的形式进行设计，如同篆刻在刻之前要进行印稿的设计一样，而印稿设计的好坏，直接决定印章的优劣。现代刻字比刻印要复杂得多，它所追求的是三维的立体空间以及线条、色彩和肌理的刀刻效果等。这更是要求作者镌刻前要根据所追求的效果对镌刻内容（文字）的线条、结构、空间、凹凸和色彩等进行设计，以突出作品的意象性特征。 意象性特征可以说是现代刻字艺术的主要特征。现代刻字艺术不同于书法、绘画等注重“自然”及强调“无意于佳乃佳”“师法造化”，而更多地体现了现代设计制作的理念。设计制作必然要求作者 具备一定的艺术创意，艺术创意便是作者意的直接体现。 然而，如何通过作品来体现作者的意，来展现现代刻字艺术的意象性特征呢？这势必要解决现代刻字艺术意象特征的构造问题。
三、现代刻字艺术意象的构造
现代的视觉艺术形式，已经步入从平面向立体过渡的阶段。这势必要求现代艺术具备强烈的意象空间构成意识。现代刻字艺术对文字的变形、夸张、概括、切割既符合现代人视觉的需求，也是意象构造的表现手段。
1．形式设计的构造
艺术创作过程总是从形式开始，“形式”指的是作品的外观形象。[4]“把作品的形式称之为象，把形成作品的象的基础内容称之为意，把对作品的象所做出的阐释称之为言。”[5]“形式”是当代视觉艺术表现作品意象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或者说，无形式便无意 象。在现代刻字艺术中， “形式”是意象最基本、最关键的构成要素。它是以汉字书法作为创作素材，包含汉字形象的书法美、凿刻的形式美、材料肌理的美、色彩及装饰的美；同时，它又以线形与字形的夸张变化来表现书法的笔情墨趣和刀刻韵味，以一定书体为造型对象，通过夸张变形、刻制、装饰技巧表现刻字者的创作构想。其中，形式语言与构思方法为重要因素，构形的成败几乎决定着作品的成败。

2．线条的构造
线条具有特定的情调，这是毋庸置疑的。线条使人产生的“情调”联想，多半由线条的动感引起。现代刻字的线条对字结构的肢解和重构，目的在于打破字结构原有的造型模式，使之抽象，并藉此表现现代刻字具有生命意义的节奏感和运动感。文字的识读已不在考虑之中，或者说，文字的非可读性正是要达到的目的之一。
刻字线条与书法线条有很大的区别。刻字线条是立体的，有厚度，可以是凹的，也可以是凸的，这便给刻字艺术带来丰富的表现力。而刻字线条对字结构的肢解与重构，也产生了各具形态的美感。肢解和重构的方法之一是线条的夸张———可以夸张整个字结构的线条形态，或其中某些部位的线条，也可以浓缩某些线条，而夸张另一些线条；二是线条对字结构的穿插或叠置；三是线条在字结构中的变形，以打破字结构的外观形态，构建新的字结构。线条的表现与刀法的表现有直接的关系。通过对不同刀法的运用，线条尽现立体形象，表现出虚实、厚薄、疏密、繁简、刚柔、动静、藏露等变化，并显示出力的运动。

3．字的空间构造
现代刻字是一种纯粹抽象的艺术形式，它在很大程度上以字的结构为表现对象，它的形式语言表现为字结构的抽象化。字结构的抽象化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实现：一是线条对字结构的肢解和重构；二是字结构对空间的分割。字结构是线条的组织形式，自然也可以体现人的精神。对于现代刻字而言， 人们对空间的认知，总是建立在各种关于空间的想象之上。空间的存在使人们的想象得以确立，各种空间关系的动感形式，又把想象引向深入。比如对字内空间的想象，人们会不自觉地转移到某些自然物象上，以至于忘了 字的形、 义。而对字外空间的想象，总是在字内空间的运动感的牵引下，去追寻字内空间以外的形式语义。

张力是视觉艺术作品所呈现出来的力感。在现代刻字艺术中，这种力感表现为线条的律动感、字结构的韵律感、空间的方向感、造型形态的重量感（立体感）等。这些不同的力的形式，均通过线条对字内空间的分割才能实现。
现代刻字在字的空间处理上，已经打破了传统刻字平面空间的局限，走向了阴刻和阳刻相结合的三维立体空间，呈现出更强烈的视觉效果。现代刻字艺术中的字，立体空间构造借鉴了雕塑艺术 的表现手法，把对文字的造型从平面引向三维，制作出阴阳、 凹凸具有面积和体积的空间形象，并藉此营造出一种纵横交错、又仿佛险象环生的立体空间秩序。
4．色彩的构造
色彩是现代视觉艺术的重要形式语言。“颜色是视觉形象最为 反复无常的维度” [6]，“一切视觉表象都是由色彩和亮度产生的”[7]。故而，现代刻字艺术的作者必须重视对色彩的理解、研究和运用。这就要求现代刻字艺术的创作者，一方面要理解色彩的属性和体系，系统地把握多层次色彩的视觉语言；另一方面要通过综合的感觉，来加强主观的情感投入。
纵观历届刻字展，色彩已经成为现代刻字艺术的重要组成部 分。色彩构成在现代美学理论与色彩科学理论的影响下， 在遵循色彩组合关系的法则下，被加入了一些主观理解与情感演绎，在整体风格、色彩气氛、色调感应、情感表现等方面更多了一些主观重构性选择。鲁道夫·阿恩海姆在分析了颜色对于视觉、听觉、触觉存在的复杂关系后，提出了“颜色的理性秩序”的概念，用来说明色彩所隐喻的人或文化的意义，他说：“特殊颜色在每一种文化中都有确定 的意义。” [6]现代刻字作者通过对颜色本身及其文化意义的理解和掌握，并根据所设想作品的意象，有目的地进行作品色彩的设计与构造，通过颜色的搭配，完成色彩的构造，以表现作者所追求的视觉效果，进而表达出作品的寓意。

形式设计的构造、线条的构造、字的空间构造和色彩的构造不仅是现代刻字艺术意象性特征表现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现代刻字艺术不同于传统刻字艺术的重要特征。
现代刻字是一种高度抽象的视觉艺术，它与其他现代艺术具有共同的文化语境，通过其特有的形式语言来表现现代视觉艺术 的形式特征。在自书自刻的形式化过程中， 加入了创作者的意，使创作者真正获得了一种实践的自由，并藉此维系和回归了人性的本质。不同于传统刻字的现代刻字艺术，意象性的特征及其构造就显得尤为突出和重要。
参考文献：
[1]柏世英.论刻字艺术及其发展[J].衡阳师范学院学报，2006，8（4）：165-168.
[2]黄绮.论中国书法意象的高纯与雅俗问题[J].书法研究，1989，6(2):25-33.
[3]李伟.全球信息化背景下的现代刻字艺术体用观浅说[N].书法导报，2009-01-28（19）.
[4]黄承利.现代刻字的审美语境（上）[N].书法导报，2008-08-21（19）.
[5]丛文俊.书法意象批评释名[M]//揭示古典的真———丛文俊书学、学术论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355-357.
[6]（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心理学新论[M].郭小平，翟灿，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7]（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