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刻刻工刻字研究
  • 艾绍强
  • | 2017-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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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过几天毛笔字的人都知道,老师说首先要从楷书学起,学楷书又大都是从唐代的欧、褚、颜、柳诸体开始,唐楷是楷模,就以为唐人就那样写字,如果有人说唐楷其实是唐代的美术字,这种美术字并不是当时书家墨迹的呈现,而是经过了刻工的修饰,你相信这样的说法吗?实际上出土和传世的唐代世俗文书、写经与广泛流传的碑帖上的字完全是两回事。
 
  上世纪90年代某个清明前夕,到陕西黄帝陵游览,在轩辕庙前面,见有石匠刻碑,就凑过去看,发现刻的是某领导人题词,石匠见我看了半天,就说他在刻的那个字写的实在难看,刻的时候要修好看一些。那字的确不好看,无论怎么修也不过变得稍微不难看罢了。由此知道,石匠刻字时是会“修”的。这个是往好看修,那么会不会把原本好看的字修难看、或者将原本有个性的字修得符合石匠所认为的好看?当然有,而且这样的事在传世碑刻中屡见不鲜。
 
  《石刻刻工研究》里说:颜真卿的字刻石传世的很多,但是有精有粗,早在宋代欧阳修就注意到,可能是刻字匠的手艺高低不同所致。史书记载颜真卿有两个精于镌刻的家僮,但他写的碑文由家僮刻字修改后,往往波磔失真,甚至在他书写的《李玄靖碑》中,由于漏写一字,他在已写的字上压字,也被刻在了一起。所以说,除了书法本身水平之外,刻工手艺高低,是决定碑刻字迹优劣的关键,以至于传世碑刻中,甚至出现一块碑前后字迹天壤之别的例子。1982年山东陵县出土的《明湛墓志》,前七行字迹“转折多违原书意而信手刻之”,第八行之后“基本忠于笔法”,显然前一个刻字技艺差,刻了七行之后,换了技艺好的来刻。北朝的许多碑刻,由于工具和材质的限制,刻工为便捷等原因,有意将字的笔画变曲为直、化繁为简,出现了许多别字,这些别字甚至影响了后世的字形,碑别字研究也就成为汉字研究的一个分支。
石刻刻工研究
 
  临写碑帖,人们记住的都是谁写的字,估计多数人不会注意碑上的字是谁刻的。其实碑帖的优劣,除了书写之外,刻碑手艺的高低起关键作用。刻字工匠在中国文化传播的历史上,有不可磨灭的功绩,且不说甲骨刻文的重要性,在印刷术发明之前,就汉唐以来的石经和大量碑石,哪个能离开刻字工匠呢?估计至少汉代政府就有专门负责刻石的机构,东汉元和四年(117)的《祀三公山碑》里就有刻工宋高的名字。史书记载魏晋时期官署中已经有了专门的刻字工匠,相传曹魏时书法家钟繇每有得意之作,就自己刊刻;《晋书》则明确记载著名书画家戴逵“为文而自镌之”,也就是亲自刻碑;据说颜真卿往往自己书写碑文自己刻字,所刻的字当然神采不失;而李邕所书碑文,不少是自己刻的,碑上的刻字者往往是他的化名;唐代名臣张说去世,唐玄宗为其撰写碑文,刻字的是时任鄜州三川县丞卫灵鹤,可见那时为碑石刻字显然不是卑贱职业。
 
  汉到唐宋官方一直有刻字官署,在碑文上记录刻工的名字,研究者认为与“物勒工名,以考其诚”有关,汉代对石工镌刻工艺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对书撰者的要求,魏晋南北朝似乎对“物勒工名”不太重视,唐宋两代刻工留名较多,明清两代却又罕见,研究者认为这反映了古典造作制度与文化理念的失落。我觉得这个过程或许与汉字的神性、也就是对文字的崇拜有关,汉代道教兴起,而道教本质上是文字教;唐代皇家崇拜书法,以对字的崇拜来宣示文化的正统,对文字的敬畏延及对写字的人、刻字的人的尊重。
 
  各种碑刻大量存在,碑刻上有刻工姓名,但后世对刻工的专门研究并不多。宋代的金石学者已经注意到了刻字工匠,却没有特别重视;清代学者对刻工有所重视,有著作专门收录了刻工姓名;1930年前后有专著《金石考工录》出版;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才有了更加详细的《石刻考工录》。因此,《石刻刻工研究》可以说是一部开山之作,该书在学术框架下,梳理了石刻刻工研究的历史以及研究线索,然后对刻工的身份进行了判定,之后对唐宋元明清的刻石官署、刻石作坊、刻石世家以及刻石文化进行了比较系统的阐述。
 
  读《石刻刻工研究》,有许多有趣的发现。比如,汉代山东的刻字名匠甚至被请到今北京一带刻碑;唐代大书法家欧阳询、褚遂良书写的碑文不少是万文韶镌刻;唐会昌至大中年间,刻工强氏、邵氏最多,其中天水强琼、强琮弟兄刻的多是公主、贵妃等皇亲贵戚和内廷达官的墓志,邵建初、邵建和兄弟刻的《玄秘塔碑》等都是柳公权书写;唐代不少刻工本善书法,《张惟及妻王氏合祔墓志》就是屈贲撰文、书写、刻字一人全包;历代刻字工匠的称呼有刻字、镌字、镌匠、刻字人、开字人、刻工、刻者、匠碑、刊匠、石笔等……除上述内容,该书用近500余页收录了3427名历代石刻刻工人名和人名索引,既有碑刻名称又有收录文献,非常方便有关研究者查阅。
 
《石刻刻工研究》
程章灿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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